沈筠招呼他过来坐。
他刚要坐到二哥身边的空位上,就被正位上首的老爷子叫住了,“老三,你坐我这儿来。”
大姐沈篱和弟妹安歆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沈篱小声在安歆耳边说:“爸爸还是最喜欢老三的。”
安歆嫁进沈家多年,也能看清几分形势:“老三最像他,爸爸对他这小儿子才叫一个,寄予厚望啊。”
众人举过杯以后。
沈筠又敬了老爷子,“爸爸最近常出席会议,我在报纸上也天天见着报道,还是多注意保重身体。”
老爷子浅酌了一小口,“瑾之都长大了,你也不年轻了。”
陆良玉也举着冷饮站了起来,“外公就光看见瑾之了,我也长这么大了不是?”
老爷子今天心情格外好:“是,外公都没瞧见,才上大学吧?读了什么专业?”
沈篱抢着答道:“爸爸,我给良玉选了马克思理论研究,将来孩子想走仕途也更方便一些。”
“哲学很好。”
老爷子念了一句,就再没说过话了。
对于他大女儿这类探口风的话,老爷子从来都不予正面回应。
沈篱打小就这样,仗着家里可以安排一切养成了如今强势的性子,嫁了人还是如此,老公儿子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过日子。
倒是沈筵哂笑了一声。
他转着蚌佛,悠悠道出句,“想从政得底子干净,这良玉恐怕是难呐。”
一句话吓得陆良玉脸色雪白。
沈篱也手忙脚乱地去敬老爷子酒,“爸,我也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康健。”
所幸老爷子并未把这些小辈的事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作没听见,三言两语地也就打发过去了,转头和沈筵聊起了近来的经济文化态势。
沈篱在桌子底下踩了儿子一脚,“你究竟怎么得罪你小舅了?”
陆良玉疼得龇牙咧嘴,面上又不敢怎么露出来。
他还能怎么得罪他小舅舅?不就下午找了苏阑的麻烦。
一顿饭刚吃到末尾,老爷子喝着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前两天我在人大碰见老郑,说他家孙女今年春节会回来一趟,想挑个好日子把婚事订下。”
沈筵眼皮一跳。
到底还是来了。
他攥着蚌佛的手一紧,骨节挣得发白,却仍不动声色地说:“我没什么意见,爸爸看着安排。”
沈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爸爸这把岁数了,还能安排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啊。”
谁又说得清呢?
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沈家好。
沈筵端起了酒,“这一杯我敬您。”
他二哥沈筠是个厚道人,见沈筵没有为联姻的事大起冲突,也欣慰地陪饮了一杯酒,“老三小时候淘气,大了反而上进了。”
一时宴席散了。
沈筵搀着老爷子上了车,又交代肖秘书仔细照顾。
他二哥笑了笑说:“总算肯点头订婚了。”
沈筵双手插在兜里,“不点头就能不订吗?今天二哥陪老爷子舞这场剑,不正意在我这沛公?”
“你这话我倒不知怎么接了,老三,为了沈家你多担待着些吧。”
沈筠悃愊无华地拍他的肩,才说完就带着女儿上了车。
安歆和沈篱走得慢,方才席间太闷,这会儿才敞开了说。
沈篱问她:“良玉和那姑娘断了吧?”
“没来往了,周妈说今天他们在大院里见着了,连两句话都没说到双方就冷了脸子。”安歆瞧四下无人,笃定又神秘地说,“还是大姐有主意,把她弄来家里给瑾之补课,也叫她知道厉害,良玉可不是她能够得上的。”
沈篱对这段马屁很满意:“当然,否则大那么多好学生,为什么选她来补课?她要是够聪明,便不用咱们挑明说,自己就会主动远着良玉。”
安歆自是懂得。
他们这样的人家,仿佛天生就不会有话直说,什么都讲个颜面。
大喇喇地把苏阑直接叫到眼巴前来训一顿,既丢了体面,也未必管用,要再把陆良玉的逆反心给激起来就不妙了。
他们校长不是说这姑娘心高气傲吗?
那不如就釜底抽薪,先彻底绝了苏阑的想法,良玉那头就好办了。
她为什么不能和陆良玉在一起,就算她不明白,大院里的一切也自会给她答案。
陆良玉先到了门口,见沈筵已经上了车。
他站在车窗前有些怯怯的,“小舅舅,你、你、还没走?”
沈筵靠在后座上,昏黄的路灯刻画出他脸部深邃的轮廓,他将手伸到窗外。
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掸了一掸烟灰,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吓了陆良玉一跳:“怎么了大外甥?这就害怕了吗?”
陆良玉垂着头,“我、我知错了。”
沈筵轻嘲:“你最好是。”
第22章
沈筵淡声吩咐司机开车。
没有听见别的指示, 李师傅便按原路返回棠园,但车刚开出八里庄,就听见后座的沈筵出声道:“去黄金屋。”
“是,先生。”
黄金屋内酒局尚酣, 郑臣才刚解了禁足, 正满京城的混场子。
第一站到的就是遍地熟张儿的子弟窝——黄金屋。
李之舟为了庆祝他翻身得解放, 特地开了一瓶1945年的nti。
就这么一瓶年份稀有的酒,当年在纽约,一举拍出了三百万的价格。
他嘴里叼着烟,一只脚架在整块和田玉雕成的茶几上,拔开了酒塞子, “就这瓶酒, 老沈特别交代过了, 等你坐完牢出来喝。”
郑臣夸张地捂着胸口做感动状:“论做人这一块儿, 还得是我们三哥。”
杨峥搡了他一下,“少来, 他不你妹夫吗?”
郑臣酒气上了头, 拍桌子也特用力:“你少给老子提这茬!就我那个死乞白赖丢人现眼的妹妹,为了她我私下没少给人老沈赔不是,才没伤了兄弟感情。”
虽说在他们这个衙内阶层里, 比起联姻来, 爱情更像是一场疯魔的笑话。
但大家都图个你情我愿, 左右是政治婚姻, 真没必要弄得不好见面。
讲规矩的事儿,就不要谈感情。
挑个看得上眼还过得去的对象结了就成了, 总归是完任务, 像郑妤一样十年如一日纠缠沈筵一个人的, 也算是异数了。
郑臣在家里没少规劝他这妹妹,让她另寻个对她态度好点儿的。
可郑妤偏不,就像中了什么没有解药的蛊一样,非沈筵不可。
李之舟半靠在沙发上又续上一支烟,“你这一出唱的是醉打金枝啊,整个一帮理不帮亲呐郑公子。”
郑臣仰头饮下大半杯酒,“她不用忙,有那位大小姐被现实狠狠毒打的日子,我等着呢。”
“你缺大德了!有这么咒自己妹妹的吗?真说得出口。”杨峥说。
李之舟扔给他一房卡,“知道你爱玩双的,给你在柏悦的顶层套房里安排了一对绝色娇姝,晚上悠着点儿弄。”
郑臣笑着收下了,掐了烟又问起来,“我今儿在大院里撞见一姑娘,给瑾之当老师,敢对老沈家的外甥指桑骂槐,那细肉皮儿嫩的啧,都能掐出水儿,亲起来肯定不错。”
李之舟很快反应过来,“你见到苏阑了?”
“没错,我听陆良玉说,是这么个名儿。”郑臣扭头看他,眼尾微微上挑,“这姑娘这么不简单?就连你也认识她呢?”
李之舟收敛起放浪形骸,“你不要去招她,她是老沈的人。”
郑臣还是没当回事,“三哥哪个女人不是两天就撤?我想上手跟他说一声就得了。”
“这回不一样了,他领着苏阑住进了颐和园后头的洋楼里,成天介宠着她。”李之舟肃了肃神色。
“once aga!你说哪儿!”
郑臣的表情比听见刚吃了九个灭霸的蜘蛛侠参加残奥会拿了倒数第一名还要惊讶。
由于他的分贝实在太大,惹得旁人都往这里看。
李之舟把他摁在沙发上:“你他妈的给我小点声儿。”
郑臣压低了声音:“那不是老沈的婚房吗?刚装修完的时候,我还送他幅《汉宫秋图》,正经的南宋文物,这么快金屋藏上娇了?”
“这事儿够稀奇吧?简直闻所未闻呐。”
李之舟的神情像解说聊斋一样诡异,“所以我说苏阑这姑娘你招不得。”
郑臣正怔忡间。
沈筵已从外头走来,“又在背后嚼舌谁呢?”
李之舟不由得顿了一下,悻悻道:“说你是他好三哥,酒都开了,今晚准会来瞧他。”
说着就给郑臣使了个眼色,他也很上道地递上一杯酒。
沈筵接过郑臣倒的酒,神色冷郁地晃了晃杯,“你是姑娘家啊?还用得着人瞧。”
杨峥才刚喝得有些懵了,仰头睡倒又醒来,见沈筵形单影只便问:“唷,今儿一个人?三哥,没带你那心尖子?”
“哪儿来什么心尖子?”沈筵眉头一蹙,“这又是谁说出来的?”
杨峥面上立马便讪讪的有些挂不住。
他硬着头皮说:“上回三哥带人来了这儿以后,没、没几天,宋临那小子就起了这么个号。”
李之舟从中劝和了句,“以后别再提了,你去醒醒酒吧。”
“哎好。”
杨峥跟得了特赦般下去了。
郑臣给沈筵点了支烟,“怎么了三哥?心里头不大爽快啊?又被催婚了?”
这话沈筵听笑了,略一摆手拒了他,“就非得是被催婚,我才能不高兴啊?”
“您这位太子爷要风得风,能是因为什么事儿?还有什么是你摆不平的?除了我那蠢材妹妹!”
郑臣见沈筵没接烟,自己抽了口,吐出好长一道烟圈。
就是去年陆良玉跟一帮年轻没分寸的公子哥儿在酒店胡天胡地,小孩子家磕了药上头,玩得猛了些,从后头绕跟绳子勒着一姑娘的脖子做,到尽兴时用大了些气力,失手把人姑娘给弄死了,沈筵动用了大把关系才把事情压下去,赔了五百万,又给她一家人全安排了正式工作才了事。
这件事也很快揭过去。
不过是在圈子里,又留下一段关于沈家讳莫如深的过往,来日说起沈筵时,给这个名字投射进手眼通天的涵义。
李之舟笑说:“他们是觉得新奇,你从没带过别的姑娘在身边,总归苏阑不一样。”
沈筵扯松领带,不以为然地笑:“有什么不一样?无非她更乖些。”
今夜黄金屋里照例请了戏曲学院的学生们来弹琴。
沈筵架着腿仰靠在后苑正中央的沙发上,听着塘边弹琵琶的姑娘紧张地拨弦清唱。
那女孩儿技法倒是不错,可惜腰肢不够软,样貌也并不出众,音色更算不上什么清越。
不如他的阑阑多了。
想起苏阑,沈筵眉心又染上一股子燥热,手上转动蚌佛的速度,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几分。
近来擦枪走火的频率实在高,就连床毯子也不能一同盖了,稍稍蹭一蹭即成惊雷之势。
昨晚小姑娘洗过澡,歪在沙发上看文献。
沈筵一开始只是想抱一抱她,便拉过毯子侧躺在她身边,可闻久了她颈间那股清甜,下巴不时蹭过着她腻滑的肩膀,渐渐事态就不可控制了,在沙发上要足了她两次。
直至末梢,苏阑瘫软在他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沈筵摸出根烟来,微阖了眼,放在鼻尖上轻嗅。
到底也没有点,取过外套就出了黄金屋,心烦地开着车。
他徐徐绕着海淀开了大半圈,鬼使神差的,终于还是开进了大的校门。
这个点女寝已经熄了灯,沈筵靠着车身站在楼下瞧了一会子,同样被黑夜笼罩的小窗。
分不出谁是谁。
沈筵低头揉揉眉心,脚步缓慢地上了楼。
这会儿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寝室里没空调,苏阑照旧把宿舍门开着纳凉。
只着纯白的t恤,头发绑成马尾,身下是一条短裙。
露出大片冻牛奶一般凉白的肤色来。
她在地板上垫了张瑜伽垫,盘着腿坐得很端正,捧了本《十四行诗》像朝圣。
周围烛火跳耀,明明灭灭照映着她白皙清丽的面容,兼具明艳与冷清,和她这个人一样时刻矛盾着,苏阑凝神的时候,眼神里总有一种过分轻灵的宁静,像在审视一切。
沈筵径直走进去。
他将椅子往外一提,把臂上挽着的米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闲散得像在自己家。
苏阑放下书看着他这套一气呵成的动作。
沈筵生了一副好皮相,行动举止间,端正政界新贵的派头。
沈筵无声地凝视她。
她张眼望人时有种天真感,纤长弯翘的睫毛覆着的杏眸里,尚存对人世的好奇和渴望。
良久,沈筵才开口:“在这儿修炼呢?还挺能屈能伸。”
苏阑垂下眼眸,紧张地攥著书页,开口就结巴了,“没、没有啊,真的有事。”
“你并不擅长说谎,阑阑。”沈筵说。
苏阑低着头闷不做声。
沈筵又缓缓道:“以后良玉不会再找你麻烦,他识相的话,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阑脱口而出,“你监视我?”
话一说完她又后悔了。
沈筵真想打听出什么事来还不容易?他若真有意,甚至可以操控未来几天a股的走向。
苏阑禁不住长时间和他对峙。
才看了一会儿,又怯弱地低头。
沈筵却不以为意,“不许同我置气,至少,不要置这种气。”
他语气倒清淡,但不容置喙的意思明明白白全在里头了。
“知道了。”
苏阑的声音低低的,像山林里拢沉的一层薄雾,轻柔地刮过他耳边。
她对于他的说教,认真回答“知道了”的时候,那副顺承的模样,看起来温柔、乖巧又安静。
是沈筵一辈子最喜欢的样子,此前此后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苏阑更能满足他的征伐欲。
沈筵牵了下唇角。
一晚上的烦闷烟消云散。
他朝她伸出手,“阑阑,过来。”
第23章
苏阑试着动了动。
这么盘腿坐得久了, 早已麻了,凭自己很难起得来。
她索性也不再挣扎,把双如雾如烟的眉眼往沈筵那儿一望,连妩媚亦是内敛的:“扶我一把好伐啦?”
沈筵撤回手走到她面前, 高大身形覆压而下, 伸手一捞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鼻尖抵着她额头, “嗓音这么糯,让你叫两句你偏不叫,非要我来哄。”
苏阑勾着他的脖子红着脸把头往里埋。
她瓮着声气儿,“讨厌。你总说这个。”
尽管做了许多回,但她仍旧放不开。
连声音也都是破碎不全的, 实在忍不住了, 就楸过枕头蒙住自己的脸。
可他偏偏不肯饶过她, 沈筵这位穷兵黩武的主儿, 扯落枕头就诱哄她道:“好心肝,你叫出来, 我想听。”
沈筵把她放在桌上, 撩开她颊边散发,“那我们来说点别的。”
苏阑下意识地将双手向后撑住桌子,不妨燎上段烛火, 还不等她觉得疼, 沈筵已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
“疼吗?”他问。
沈筵儒雅的外表下, 有着政客天生难以勘破的城府, 真真假假极难分辨。
但这副紧张的样子当是做不了假的吧?
只是这么一转念,苏阑心里某处已软了下去, 她将手指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在沈筵微微错愕的目光里, 凑过去亲了下他。
她原旨在浅尝辄止。
到后来便由不得苏阑了,沈筵扶住她的后脑勺一再深吻下去,清冽的酒香卷入唇齿。
就在沈筵快撩开她短裙的关头,苏阑紧搂住他的后背制止了他,“门没关呀。”
“怕什么?又不是没在桌上做过。”
沈筵将头埋在她颈侧,贪婪地吸吮她的香腻。
苏阑轻咿了声,“你晚上喝酒了?”
沈筵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嗯,喝了几杯,红的白的。”
“自己开车来的?”
“是。”
苏阑感到一阵后怕,茫然又急切地嗔怪:“酒后驾驶你疯了呀?”
沈筵笑说:“这不是想我们阑阑了吗?”
“我打给赵师傅,让你接你回去。”
她说着就要跳下桌去拿手机。
“你都在这儿,我还能回哪儿去?今晚不走了。”
他含了五分不正经的语气,每每都营造出深情的混响。
苏阑嘲解地笑:“我敢让您屈尊降贵住女寝?不怕传出去让人笑掉下巴。”
“那就没法子了,又不让我住这儿,还不许人开车。”
沈筵难得耍了回无赖。
苏阑笑着推了他一把:“真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她轻巧地跳下桌,吹灭所有蜡烛,挽上沈筵的胳膊:“走呀沈公子,我开车送你。”
看她坐在驾驶位上研究了片刻。
沈筵半信半疑地问:“会开?”
苏阑琢磨得差不多了。
她摁下启动键,故意气沈筵说:“也不怎么会,怕死就下去。”
“不会也没法子,命就交给你了。”
哪知他懒散地往副驾上一靠,大有跟她当亡命鸳鸯的架势。
苏阑开车的技术不赖。
都是深更半夜去酒吧接邝怡练出来的,尤其上大四上半年,邝同学去蹦迪的次数呈几何函数增长。
她那会儿凌晨一听见手机响就一肚子火气。
一路上开得很慢,沈筵是个不错的共乘伙伴,不会在旁边啰嗦。
苏阑把车停在颐和园旁,解下安全带的时候她问:“真一句不说我?不怕我乱开啊。”
沈筵揉一揉她发顶,眼神迷离似有醉意,答非所问道:“我们到家了,阑阑。”
他呼吸间带出的气息落入她耳中,声音也低沉,沉到有一种比缠绵更加深的意味。
多年后,苏阑常想起那个夜晚,好像就是在那秒钟里。
在沈筵说“我们到家了”的一瞬间,在这个世上仿佛,真的就有属于他们的一盏万家灯火。
她下定了决心,做个只顾眼下、鼠目寸光的坐井者,也许难逃鄙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跟着他轻飘飘得起来,“嗯,到我们家了。”
苏阑踏碎一地月色迈上不算高的台阶。
朱门之上原本空着的位置,凭空生出一块镶金牌匾来。
上面写着“棠园”,正是苏阑的手笔。
她仰头盯着瞧了许久,“我不过说笑,你还当真了?”
沈筵拉了她的手进月牙门,“你说的话我多早晚不当真?”
虽然沈筵这个人骨子里轻世傲物透顶,生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两年,却是真真正正的把苏阑捧在手心儿里。
这一晚苏阑兴致很高。
牵着沈筵倒把一整座棠园逛完了,她站在后院一棵粗壮的梨树前,有些惋惜:“那园名儿起早了。”
“怎么呢?”沈筵问。
苏阑闷闷道:“我只看西府海棠开得好,没瞧见这树皎白梨花,合该取棠梨二字就妙了。”
沈筵倒不嫌麻烦,“那有什么难的?赶明儿你得空了写两个字,我让他们重做。”
后来直到苏阑搬出棠园,她都没再抽出空动笔写。
苏阑犹自仰头望着树,“到秋天真能结梨子吗?”
沈筵绕到身后环抱着她,下巴磨在她的发顶蹭着,“近两年没长过,哪天让大院儿里的花匠来瞧瞧,看施点什么肥。”
苏阑感觉沈筵在有意无意地蹭着她。
她是真怕他胡来,起了要逃的心思,“我们进去吧?”
沈筵的声线如沾了辰时暮霭般低哑:“好。”
他们在院子里待了有个把钟头,到最后苏阑抖如秋风中扑簌簌的树叶,整个人无依无凭地寸断在沈筵的身上。
“出了那么多汗,我们进去洗澡?嗯?”
沈筵抱起她,一口咬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声戏谑道。
又是进去。
苏阑惊恐地抬眼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惹来沈筵一声哂笑,“这回是真的。”
苏阑视死如归地,跟这个永远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交流的老流氓,厮混了一个暑假。
以致于研一开学的早上,她的劳乏程度照例不允许她在这个点醒来,缩在沈筵怀里睡得酣沉。
沈筵拍了拍她,轻语了一声道:“起床了,心肝儿。”
苏阑熟练地往他身上挨过去,寻了个比刚才更舒服的睡姿,“不起。”
沈筵无奈地摁了摁眉骨。
昨晚那个慷慨陈词发表演讲,对今日开学事宜做出一系列安排,如领课本见导师等的人真的是她?
罢了,晚点去也没什么关系,就算是错过了见导师的时间失了礼,大不了他来打声招呼,横竖他们学校那几个领导也都熟。
沈筵拨开她的四肢起身下床,他洗漱完换了身深色西装,系完领带的功夫又坐到床沿。
他捏了捏苏阑的鼻子,她才呼吸不畅地醒转,迷茫地糯着把嗓子问:“嗯?几点了?”
沈筵抬手看表,要笑不笑地说:“八点五十。”
她几乎是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快的像是在表演一场人类医学文明急救史上的奇迹,用“垂死病中惊坐起”来形容也不为过。
苏阑掀了被子跑到浴室,边挤牙膏刷牙边喃喃道,“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沈筵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看着她,“我去南京出差,三天后回来,你在家乖一点。”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苏阑含混不清地回。
沈筵笑着看她,“谁能说不是呢?”
苏阑出门前随手拿了条鹅黄背带裙套上,三两下扎好一个高丸子头,过于青春的打扮让她在办公楼前下车时,听见路过的学弟议论说:“是新生吗?好正点的。”
也算是新生吧,研一的老新生。
苏阑原本还喜滋滋的在心里说。
可立马就又有人说:“是新生你也别想了,没看刚才她从什么车上下来,那车牌能是一般人?”
还有从旁附和的:“就算是娇花,也是朵早有金主的娇花,你就死心吧。”
苏阑的笑容立马就僵在了脸上。
为什么就一定是金主?就不能是妹妹?或是女儿这样的身份?苏阑想不明白,她也有清白的出身呀,也受过好的教育。
突然后头有人拍她肩膀,“hi,苏阑。”
是林静训。
那个拒绝家里的安排,选择念ba的二小姐。
她浅笑着应,“林小姐,真巧啊。”
苏阑也知道,此刻她面上的笑一定很假,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那一种。
但林静训教养很好。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提醒苏阑,“陶院长在办公室里等你。”
苏阑低声道了谢。
晚上她洗过澡,躺在沙发上和沈筵打电话,他那边局还没散。
不管在开会也好,还是在饭局上也好,只要是她打电话来,沈筵就一定会接。
哪怕是正处理棘手的公务,或者是很重要的会议,沈筵也会温和地接起来,“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给你回好吗?”
就因了前头他说过,再忙也得接她电话。
有时候苏阑都觉得,他那样的地位,真不必这样迁就她。
沈筵那边才散了一场正式些的饭局,出席的都是南京方面的责任人,眼下这个局都是些有私交的哥们儿。
他一看来电,唇角弯了下,打趣她:“今儿我们阑阑没挨导师的训吧?”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还说挨训呢。
陶院长见到她比谁都礼貌, 可那礼貌又是不同以往的客套,多少掺杂了些畏惧在里头。
苏阑一度怀疑,就算她在办公室里骂院长两句,都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办公楼。
她当时就猜是沈筵, 在她稀薄的人脉网里, 也只有他这一棵大树。
现在听他这么问, 她便更加笃定了:“是不是你在捣鬼?”
沈筵淡笑着仰靠在椅背上,当时正有人给他添茶点烟,他挡了挡,食指放在唇上轻嘘了一声,那人会意地倒完茶退下去。
他嗓音沉沉地嗤笑了声:“不识好人心呐小公主, 我是怕人陶院长对你印象不好, 提早夸了夸我的阑阑。”
听见他唤这声小公主, 苏阑的心跳漏了一拍。
早年间爷爷还在任的时候, 她当过一阵子公主的,过年的时候人来客往, 她穿着洋装坐在钢琴凳上, 装模作样地弹着曲子,人人夸她是个小公主。
可这样的日子太短,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公主戴上了碎布围裙, 每天坐在炉灶旁, 灰扑扑地捡着铜豌豆。
她莫名有点难受, 语调也软了下来:“那你是怎么夸我的呀?”
沈筵微眯了眼, “我说这学生上进,求知欲强, 表现优异, 来日可成大器。”
听完苏阑都替自己脸红, 她有什么可称表现优异?
私以为这两个月以来她最好的表现,全淋漓尽致的展现在那张软床上了。
苏阑默了一会子,又忽地开口叫他:“沈筵?”
“怎么了心肝儿?”沈筵柔声问她。
苏阑蒙着毯子无声地笑,她得到的耐心和温柔,远比她期许的要多得多。
她忽然就说:“我好想你呀。”
沈筵冷不丁被杯里的茶水烫了下手,那种炽烈而生滚的疼痛,霎时从指间传到了心里,熨帖得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暖起来。
他低哑又倦懒地笑了笑,“你哪儿想我了?”
苏阑:“你真讨厌。”
沈筵听见那头传来挂断声,小姑娘娇痴又霸道,一言不合就要掐他的电话,偏他从生不起气来。
江浙这边的公子哥儿闻风而动,听说沈三要来,此刻齐聚南京对太子扫榻相迎。
齐裕安的父亲在这一带主政,他平素常进京走动,和沈筵的关系也要更密切。
他倒上杯酒:“三哥这是养了只雀儿在身边?”
沈筵浅饮了一小口,“娇贵得很,不好养啊。”
齐裕安见缝插针,“我这倒新得了两个尤物,活儿还不错,晚上给三哥松一松筋骨?”
“还是免了吧。”沈筵沉声道,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家里的那只金丝雀心眼儿小。”
一度要冷下来的场面又哄闹起来,齐裕安也松了口气,忙又递烟又赔笑脸,只要不是得罪了这位爷怎么都行。
九月上旬的北平城,盛夏流金铄石的炎热不退,苏阑在家窝了几天,因要搬寝室才不得不出门。
饶是不得不出去,她也挑了临近傍晚的点,否则太晒了吃不消。
新生已经开始军训,苏阑独自抱着纸箱子从操场上路过,偶尔听见几声抱怨。
gh研究生楼的宿舍远比本科要宽敞得多,她按门牌找过去,礼貌地敲了敲门,来给她开门的竟然是风度翩翩的李之舟。
更绝的是,他开口问:“你也住这儿?”
苏阑那一刻真的在怀疑人生了。
不然该他住这儿么?
还是说,她应该在楼底,不应该在楼顶?
看看到你们有多甜蜜?